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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一个乐队的25年和437场演唱会

对很多人来说,3月29日属于五月天。

25年前的今天,这支乐队第一次以“五月天”的名字,在大安森林公园参加由北区大专摇滚联盟主办的音乐祭“野台开唱”,作为联盟成员的阿信除了要上台唱歌,还要在台下负责看管器材。

主持人介绍他们时说,“接下来这组乐团有个响亮的名字,未来会名扬四海、大红大紫。”当时,台上和台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这句话会成真。

“每走一步,就再往前走一步。没往后面看,就一直往前走。”25年来,五月天开过的大大小小的演唱会,总数已经超过430场。他们的足迹从野台开唱,到万人体育场,再到北京鸟巢,如今已经遍布全世界。每一场演唱会都像一个锚点,观众人数的纪录不断被刷新,歌迷队伍也日渐壮大。

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就算你从来没听过五月天的歌,只要你参加一次演唱会,就会爱上他们。就像蔡康永说的那样,演唱会不是你把一片光碟放到机器里去重复播映可以带来的感觉,而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人生中珍贵的体验。

2007年《离开地球表面》的巡演里,阿信在全场一起合唱《憨人》的时候说,虽然每次听全场大合唱,都很想收集起来,但其实这些声音是录不起来的,因为“那是一种空气,是我们一起存在的空气”

“成名在望”

去年年底,怪兽在微博里提到了罗大佑的专辑《之乎者也》,这是罗大佑的第一张专辑,发行于1982年。在他们20出头的时候,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24岁的时候,有没有办法做出一张这样的唱片”。阿信记得当时玛莎很有信心地说,“放心啦,一定可以的!”

在还没发唱片的时候,阿信在角头录音室工作,他感觉“永远都轮不到五月天”了。每天晚上工作结束后骑机车回学校时,一路上都在想,“我们这样下去,到底会不会有未来?”

《任意门》里提到的那条“漫长得像永远”的自强隧道,曾经承载了阿信漫长的困惑。“我告诉自己,在骑出自强隧道之前,我一定要把迷惑结束。”

后来,在阿信24岁的那一年,五月天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录音室专辑。在拿到这张唱片的时候,他们终于“赶上了”,“而且有一种很喘的感觉。”

这专辑大获成功,销量超过30万张,还入围了第11届金曲奖的最佳演唱团体奖。专辑中收录的《志明与春娇》成为KTV排行榜的年度冠军。阿信还在演唱会中提到:“有一首歌,有两个人,带着我们在台湾从北走到南,每一个人都开始认识五月天。”这两个人就是“志明”和“春娇”。

同年,五月天举办了自己的第一场大型演唱会“第168场LIVE”。怪兽邀请妈妈来看,兽妈害怕场子坐不满,邀请了亲戚和邻居一起去。阿信的父母也因为太紧张,拉了家族里几百个人从北投来到市立体育场,给五月天“撑场子”。

结果是台北市立体育场挤满了五月天的歌迷。阿信冲着台下大喊:“我们真的一起做到了!市立体育场诶!谢谢大家!”在五月天的演唱会里,最常提到的就是“感谢”,每次站上新的舞台,开拓新的音乐版图,都会被看作是五月天和歌迷“一起完成的奇迹”。

相比于后来井然有序、人员充足的团队作业,早期的演唱会都有点“野台”的味道。在“十万青年站出来”的彩排现场,怪兽打着赤膊,穿越了大半个草坪,跃上没那么高的舞台,去找自己的吉他。阿信举着相机到处转,想要记录一些“只会发生一次”的事情。在舞台的地面上,有为了保护设备而贴着的工作区警戒线,阿信在上面用红色的水彩笔写“越线受罚(被怪兽亲一下)”。

五月天成团生涯中唯一一次离别,也发生在这个时候。由于几位团员到了入伍的年纪,乐队需要暂别两年。

在此之前,五月天已经接连发行了三张专辑《第一张创作专辑》《爱情万岁》和《人生海海》,这也是五月天音乐生涯中被称为“最摇滚”的专辑,区别于后来以青春和爱情为母题的大多数热门歌曲,这三张专辑大多表达了抱怨、不满、迷茫这些有点悲观的情绪。因为封面都是蓝色而被歌迷统称为“蓝三”,至今仍然是不少歌迷心目中的“最佳”。

在2001年的“你要去哪里”暂别演唱会上,石头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在雨中的求婚曲《天天想你》和台下两万人集体“逼婚”的场面,被截成8分05秒的片段,收录在专辑《你要去哪里—五月天台湾巡回演唱会Live全纪录》中。

冠佑在上台之前,一直在想的是“分开一段时间也不错”,可以各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当他在比其他团员都要高一点的鼓手位上,看到台下所有歌迷都在哭时,又开始觉得很不舍。

“回家吧。”

“不要。”

“回家吧。”

“不要。”

“没有歌可以唱了。”

“有。”

“回家了,难道要从第一首歌开始再唱一次吗?”

“好。”

这一段至今仍然被大多数歌迷称为“第一名场面”,并在2020年的跨年尾场被复刻。19年后的重温是一场表演,但在那个当下,包括他们五个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不知道两年后的模样。后来,阿信回忆起那个瞬间,“突然觉得有点荒谬,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打算要把两万个全身湿透的人赶回家。”

同样用“荒谬”这个词形容那场演唱会的人是玛莎。对他而言,两年后重聚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我们不在一起的话,要跟谁在一起呢?”所以,他一方面觉得很感动,但又在想,“这个画面真的很荒谬,我们五个只是分开了两年而已,只是一个休息,为什么大家要哭成这样子呢?”

在机场送石头踏上飞往英国的航班那天,几乎所有人都在哭,怪兽捂着脸擦掉眼泪,然后把头抬起来,努力甩掉离别的伤感情绪,“不行,要HIGH一点”。在看到别人哭的时候,阿信却一直在笑。“我的眼睛总是看到两年后,我们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自己的乐器的时候。”

两年后,五月天如约归来。石头为了准时归队,提前两个月结束了自己在英国的课程,玛莎的头发剪得很短,五个人在他的退伍欢迎会上对着台下鞠躬,主持人黄子佼在一旁大声喊:“亚洲摇滚第一天团五月天,欢迎你们回来。”

玛莎退伍后的第一个礼拜,重新拼合完毕的五月天过得非常忙碌,在西门町、桃园和高雄举办签唱会,参加金曲奖,准备半个多月后的复出演唱会……几乎没有一天是闲着的,凌晨三点都还在练团。

这个时候的五月天,还是很像一支“独立乐团”,虽然已经拥有了很多歌迷,但他们还是不太习惯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台前。在金曲奖的后台,石头冲着镜头抱怨,“很热,我很不适合穿衬衫,也不太适合参加这种盛会,还是在街头唱唱歌就好了。”

“天空之城”复出演唱会开始的前五天,台北市立体育场外已经坐满了彻夜排队的歌迷,有的铺着报纸坐在地上,有的甚至自带了帐篷。五月天从他们中经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阿信开玩笑地问,“你们的身份证咧?满18岁了吗?离开离开,统统回家,这么晚还在这边干嘛?”

这场演唱会再次刷新了台湾乐团演唱会歌迷人数的最高纪录,共有约四万人到场,打破了迈克尔·杰克逊在台湾开唱的记录。

“天空之城”已经是五月天的第10场大型演唱会了。但每次他们站在舞台上时,还是会感觉很不真实。

阿信曾经解释过这种“不真实感”的来源:“那种常常混到没有钱,吃泡面,在录音室里面练团练一整天,结果什么屁也没练出来,那种日子,你只要过过一天,你就不会想到,你竟然有一天是在体育场里面,有这样的舞台,有这样的场地,有那么多的观众,你想不到的。”

“鸟巢可以唱吗?”

2004年的五月天,在台湾已经是拿过金曲奖、无数次刷新唱片纪录的“第一天团”,但对大陆的听众来说,还很陌生。

五月天第一次到北京演出,是在三里屯的一家名为“无名高地”的PUB。不大的酒吧只能容纳几十人,票价30元,学生证优惠10元。

那场和五月天同台演出的乐队还有未来脚踏车和Joyside,大多数听众都是为后两支乐队而来。演出信息被潦草地写在一块白板上,五月天的名字后面跟了一个括号,标注“台湾”。

虽然观众很少,而且大多数都不是五月天的歌迷,和四万人的台北市立体育场完全没法比,但阿信回忆起来还是觉得“那天晚上唱得很过瘾”,看完Joyside的演出之后,他大声地问台下的观众,“你们能不能也撞来撞去?”

他们的“大陆挫折故事”还有不足20人的哈尔滨签售会。五月天被安排在一个超市的结账台旁边签售,为了让整个签售会的时间不至于太短,五人给每个到场的歌迷都签了好几次。

不过,从无名之辈到当红天团,只需要几首Hit Song。2004年年底,五月天的第五张创作专辑《神的孩子都在跳舞》正式发布,《倔强》迅速在大陆走红,成了无数班级的“班歌”,在各个学校的电台反复播放,他们也在年底登上北京工人体育场。次年发布的《知足 Just My Pride 最真杰作选》同样大获成功,《知足》和《恋爱ing》成为不少大陆歌迷认识五月天的开始。

这几首歌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后来五月天在大陆走红的一系列歌曲的风格,它们或是带着强烈的青春印记,或是传唱度极高的流行派情歌。

2005年3月,五月天在第五届音乐风云榜颁奖典礼上,凭借《神的孩子都在跳舞》获得了最佳摇滚专辑和最佳摇滚乐队两个大奖,获得最佳摇滚新人的是同样来自台湾的南拳妈妈,许巍获得了很多提名,但最终未能获奖。这个获奖名单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知名乐评人王小峰称这一天是“中国摇滚的耻辱日”,并直言“台湾有摇滚乐吗?”

也是在这一年,“Final Home”世界巡回演唱会从台南市立体育场启航,遍及美国、日本、新加坡等7个国家和地区。在香港红磡,怪兽调侃道,“Final home巡回个不停,差点就变成找不到家,find no home。”

另一件“人生大事”也在这场巡回中发生,继石头之后,冠佑成为了团内第二个在演唱会上求婚的人。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的后台休息室,李宗盛拿着冠佑的求婚发言稿帮他校对。冠佑在台上唱《相信》,哭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是五月天演唱会的又一个奇妙之处——拥有亲眼见证某些重大时刻的入场券。

2008年,《后青春期的诗》发布。这张专辑的诞生过程非常曲折,录音完成延迟了半年,发行时间推迟四次,五月天也在5月底后暂停了演出计划。

在制作过程中,阿信创下了五天只睡两个小时的纪录,因为大家把音乐做完之后,都在等他的词。玛莎和怪兽也不会催他,就在录音室外走来走去,等他写好歌词后就拿去合音,已婚的石头和冠佑晚上要回家,早上再到录音室补上缺的部分。

这张专辑发布后的宣传期,五月天参加了《鲁豫有约》。在节目的最后,鲁豫问,“你们下一场演唱会在哪?”台下的歌迷大声喊“鸟巢”。阿信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台下:“鸟巢可以唱吗?”

鸟巢被看作是五月天演唱会生涯中,一个不能忽视的重要坐标。这是一座能容纳足足十万人的场馆,而五月天则是首个在鸟巢开唱的华人乐团。第一次进入鸟巢的时候,五个人马上分头检查设备,玛莎骑着电动车环绕全场,石头跑到各个角落去检查音响。后来阿信回忆道,“踏上鸟巢的那一刻,我们以为这已经是最美好的句点了。”

“今天大家来到鸟巢花了多久的时间呢?有人很快,20分钟;有人比较久一点,两个小时;我也知道有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坐火车来,花了三天。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五月天来到鸟巢,花了13年。”

这既是五月天走到鸟巢的13年,也是五月天这支乐团发生巨大转向的13年。早在2006年7月,滚石集团策略长陈勇志就和五月天的经纪人谢芝芬共同成立了相信音乐,五月天作为股东加入,正式脱离滚石唱片,开始寻找CD售卖之外的盈利模式,现场演出是其中很重要的板块,还为五月天单独成立了服务于演唱会的部门。

从2004年首次进军大陆到登上鸟巢的2012年间,五月天开了包括“Final Home”“天使为爱而生”“离开地球表面”等在内的共8场巡演,再加上独立演唱会,总数达到了119场。另外还出了一部演唱会电影《五月天追梦3DNA》,制作费大约2.2亿台币,票房总收入为2亿台币,收支基本平衡。

这些也被看作是五月天“摇滚向伪”的佐证。毕竟,他们实在是和大众定义的摇滚乐团非常不一样,比如越来越大的演唱会场地,不同于Live House的、越来越炫酷的演唱会效果,越来越多的名气和越赚越多的钱。

阿信在2004年蔡康永主持的《真情指数》里,比较隐晦地提到过商业回报率给五月天带来的压力。“很多人在期待我们做些什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公司年终奖金或者什么,当然也想要为爸妈、为自己多存一点钱,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很多现实的东西会跑进来。”

后来的他已经很少提到类似的话,但当时的他说,“我们五个会很用力地把那些东西用手臂撑着,把它们挡在音乐的外头。”

维持一些永远不改变的事

如果说唱片是五月天第一个十年的重要成果,那么,演唱会应该是他们在第二个十年最突出的成绩。2012年之后,五月天只发行了《自传》一张录音室专辑,其他都是演唱会精选集或单曲。

唱片行业日薄西山,但五月天的演唱会版图还在持续扩张。多次担任五月天演唱会总导演的周佑洋评价五月天是一支“很爱创造纪录”的乐队。在这几年间,他们推出了全球首部4DX演唱会电影《5月天诺亚方舟》,成为第一组在美国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和日本武道馆开唱的华人乐团,也是首次在香港红磡开唱的台湾乐团,

在不断刷新的演唱会场数背后,是越来越多忠诚的歌迷。玛莎曾经提到,“一个好的演唱会,它就是一个布道大会,所有人都是你的信徒。”

演唱会版本自然有它独特的魅力,这是五月天即使不发片,也依然能获得如此多关注的原因。为了符合演唱会的主题,几乎每首歌都要进行重新编曲,来符合当时的情绪。而在将演出作为重心之后,五月天的演唱会在舞台和灯光设计等方面都投入了更多精力。

而五月天演唱会的魅力,也在一次次积累的经验中被不断放大。知名乐评人叶云平曾经评价五月天的演唱会是一件“精确的工艺品”,他们非常懂得怎样跟现场观众互动,对歌迷的心理也掌握得更驾轻就熟。什么时候该走心,怎样才能让大家感动,留下什么回忆最深刻,这些问题都有了所谓的“标准答案”。

不过,这似乎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够“真诚”,而更像是在被设置好的程序内,自由生长的情感。周佑洋曾经提到:“在五月天的演唱会上,观众可能会被突如其来的东西所感动,虽然那些都是早已经设定好要感动他们的方式,但我们又会因为他们感动而感动。”

除了阿信越来越熟练的talking环节之外,“仪式感”也构成了五月天塑造演唱会精神的重要部分。如果将五月天演唱会的主题拉开来看,会发现一些贯穿始终的仪式感,它们大多数由地标来记录。

每次在台北市立体育场演出时,五月天都会提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开演唱会的地方,也是“天空之城”复出演唱会的场馆,每一次回到这里,都会和过去的五月天形成穿越时间的链接。

产生这样链接的地标还有大安森林公园和台北西门町。成军20周年的纪念演唱会就选在1997年“野台开唱”的大安森林公园,西门町则是1999年五月天出道以来的首场公开演出“占领西门町”和2003年复出的第一场签唱会的地点,在2016年《自传》发行时的专辑首唱会上完成了“时空回溯”。

与其说五月天在通过演唱会来制造情怀,不如说他们是在创造一种回忆,五月天和他们的歌迷靠这些回忆连结,歌迷之间也同样如此。蔡康永曾经用“共享”来定义演唱会的特殊性,“你要跟很多具备你同样特质的人,在同一个场所里面一起去感受那个气氛,相信同一件事情,宣泄同一种感情。”

现在再讨论五月天究竟是否“摇滚”,已经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在五月天刚出道的那几年,团员们反复在各种采访中,解释他们心目中的摇滚乐,不一定要大声抗议或是离经叛道,也不一定要摆出和整个世界对抗的姿态。

但与歌曲和反复解释的语言相比,时间是更重要的衡量标准。2004年的阿信还不敢太放肆地畅想未来,也无法预料“五月天的音乐”到底能改变什么。“可能再过三年大家都忘了,可能对这个世界来讲是一场灾难,或者一些永远不会分解掉的塑胶片。”

但至少现在,这个已经成立25年的乐团,展现着他们依然旺盛的生命力。至于摇滚乐,阿信在很早之前就给出了答案:“摇滚是什么?天晓得,摇滚应该就是不安于现状吧。”

“不安于现状”的五月天继续着他们的演唱会事业。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让线下演出几乎停摆,五月天就把演唱会搬到了线上。在5月底的第一场线上演唱会“突然好想见到你”中,他们包下了体育场,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席唱完一整场。

在这场特殊的演唱会中,阿信说,“这个世界永远会发生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改变随时会来,因为这样,所以五月天想要维持一些永远不改变的事情。”

一位曾在2004年“无名高地”观看五月天演出的歌迷这样写道,“五月天是属于现场的。只有在现场,你才能最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真诚。你可以蔑视他们的摇滚,却不能忽视他们的真诚。那一直被录音室里的录音设备和唱片发行体制过滤、筛选的真诚。”

25年,五月天用437场演唱会,向世界宣告了他们恒久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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