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V纪源资本李宏玮: 动荡市场下，创始人应该关注这些趋势

GGV纪源资本管理合伙人李宏玮是市场周期的见证者，在其22年的风险投资生涯中，市场先后出现了9次涨跌周期。这些周期有些是大起伏，有些则是小波动，而在这期间，她对初创企业创始人的建议始终未变。

不久前，在 DealStreetAsia 2022 印尼 PE-VC 峰会上，李宏玮表示：“我时常告诉我们的被投公司，不要只在一级市场找线索，花些时间去关注公开市场，不论你想怎样去挑它的毛病，也不管你给出多少理由，永远要尊重市场。”

目前，创始人和投资者面临众多挑战，包括通胀压力、货币不稳定和地缘政治紧张所带来的潜在影响，但李宏玮强调，对投资者和创始人来说，未来都值得期待。历史已经表明混乱时期总会刺激创新并催生伟大企业，无论谷歌、阿里巴巴还是腾讯都是如此。

李宏玮说，“我更倾向于着眼长远。从大方向上看，我们持积极乐观的态度。但在目前这样的大环境下，更加谨慎肯定是有好处的。所以在投资上保持高标准，同时和我们已经投资的创始人保持坦诚的对话变得非常重要。”

采访：Dealstreet Asia编辑Deepshika Monga

撰文：Dealstreet Asia 资深记者Kristie Neo

中文编辑：Rita

采访实录:

问：东南亚市场在2021年表现强劲，加速的数字化进程刺激了该地区的投资进程。作为一名投资人，新冠疫情爆发后该地区的表现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地方吗？

李宏玮：东南亚发生了一些根本性变化，一是人才储备更加充分。我们开始看到一些超级独角兽的出现，其创始人拥有多次创业的经历。所以我认为人才储备始终是一个重要因素。

第二，我认为像印度尼西亚和越南这样的市场也开始在监管层面对新创企业和私营企业提供支持。总之，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中长期趋势，这些市场正在崛起且基本面良好。

问：新冠疫情对这一局面有任何影响吗？

李宏玮：我认为它加速了人们对下面这一事实的认知和接受，即数字世界已经形成。面对这一现实，你需要打造一种不同类型的生态系统。我认为我们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我看到创业生态系统正在适应和展现不同的工作模式。因此，从长期来看，我们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但我们非常确信，机遇已经到来。

问：你谈到了谨慎乐观。是什么让你保持这种谨慎？

李宏玮：如果你长期关注资本市场，你会发现市场是很多因素的折射。我时常和我们的被投公司讲，不要以一级市场为标准，去看公开市场，因为“市场永远是对的”，不管你想怎样去挑它的错，也不管你给出多少理由。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它们反映了情绪。情绪是可以被感知的，也可能是真的。

我们目前正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在宏观层面很多事情正在发生。每个国家都面临着通胀压力，这对消费者支出意味着什么？这对货币稳定意味着什么？这些已经是政府、创业公司、企业家和投资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这些问题，加上最近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这一切都加剧了基础市场的不确定性。市场波动来了又走，循环往复。

在我22年的风投生涯中，我经历了9次涨跌周期。大方向上，我们持积极乐观的态度，但在目前这样的大环境下，更加谨慎肯定是有好处的。所以在投资上保持高标准，同时和我们已经投资的创始人保持坦诚的对话变得非常重要。

问：你如何看待对冲基金开始在传统风投领域所扮演的角色？它们是如何影响项目竞争和估值的？

李宏玮：我认为对冲基金会继续存在。他们的模式是喜欢波动性的。因此，我确实认为，在短期内，它们与VC/PE相比，所受市场大环境的影响如果不是更大也至少相当。

现在整个市场都在消化公司后期和上市阶段的风险，对冲基金会逐渐往更早期的项目布局。所以，VC和PE的同行的确会看到越来越多的来自于对冲基金的竞争。

如果这是一场纯粹有关资本的竞争，那么这场竞争将止于资本，对吗？既然就看资本，那么就用资本来较量，而不应该去区分资本来源是VC/PE还是对冲基金，谁拥有最多的资本，谁将赢得这场竞争。

但是在这个行业待了这么多年之后，我了解，创始人喜欢并想要获得资本，但我认为聪明的创始人会更想要找到合作伙伴。这在新兴市场尤其如此。聪明的创始人希望合作伙伴能帮助他们在市场乱象中看清方向，对未来做出预判。

全球化之后，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加清楚易懂。以前创业，可能只需要考虑组织、团队、战略、盈利能力和商业模式。但现在，很多在这个范畴之外的因素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你必须考虑地缘政治、货币稳定以及许多其他因素，因此拥有合适的合作伙伴是非常重要的。

我的确认为竞争已经开始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资本以外的各个领域也要展开竞争。这是我所有同行都必须面对的挑战。我们必须做得更好！

问：这让规模较小的区域性基金怎么办？东南亚风投将不得不与对冲基金展开竞争，后者以速度、被动资本和拥有人脉及关系的全球性基金经理著称。东南亚地区性风投的优势在哪里？

李宏玮：在过去的几年里，当这个地区还没有被重视起来，被给予优先考虑时，我认为该地区的VC/PE经理还有时间来继续学习。如今，很多地区基金经理已经在管理他们的第二只、第三只基金了，这些基金已经成立了5、6年之久，已经开始经历从投资到退出的整个投资周期。公平地说，我认为风险投资需要这样的时间周期来走向成熟，对于合伙人来说，需要经历这一切。这个地区确实有很多经验丰富的投资者，但总的来说，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市场。他们将面临非常激烈的竞争。

我会鼓励我们的本地基金和其他区域基金多合作。换句话说，如果你准备打一仗，那就抱团参战。我们本地的许多基金还没到几十亿的规模，在这个阶段以紧密合作的模式来投资一个项目或许是更好的方式。

在早期的中国风险投资市场，情况也是如此。当时的风投并没有层级之分，每家风投都只是试图在整个生态系统里摸索自己的位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投公司结成伙伴关系，跨产业共同投资，缔造成功并共同学习。他们也会一起遭遇失败，但这些共同成功和失败的经历在他们之间结成了纽带，这种纽带对他们来说非常宝贵。

当你去竞标一个热门项目，或者当你作为董事会成员，试图鼓励公司CEO接受并购的提议而不要上市，你可以通过与他人彼此分享心得或经历来获得更多力量。因此，我认为这是建立伙伴和同盟的时机。这是你唯一能与迎面而来的纯资本进行较量的方式，现在你可以利用纯粹的协同优势与资本抗衡。

在其他成熟市场，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我在相当多的情形下都见过风投们协同合作。风险投资可以涵盖若干阶段，从种子轮到A轮，B轮和C轮。

过一段时间，随着市场逐渐成熟，你会意识到，总会有些项目，你想参与其B轮融资，而你的竞争对手已经参与了其A轮融资。相反，也总会有些项目，我们投了种子轮，而我们的竞争对手想要进入A轮投资。所以，过了一段时间，整个行业就变成竞争对手们彼此交织的存在。

这就是当有竞争对手向你发出增援请求时，你回答，“让我们一起做吧”的原因。这一切当然都发生在幕后，我希望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东南亚。我现在就已经开始看到风投间彼此合作的端倪，但我希望这种联合作战的请求会加速这一进程。

问：让我们接下来谈一谈IPO。你如何评价Grab和Bukalapak上市之后到目前为止的表现？这对其他可能寻求上市的东南亚公司有什么影响？

李宏玮：首先，我们是风险投资人。所以我们很难对一两个上市公司做出评价。但我想说的是，整个世界现在处于混乱之中，这一点在资本市场也有所体现，所以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点。

首先，整个市场已经进行了一次估值重置。你能想到的许多拥有最佳商业模式的大型企业技术公司，不管是做SaaS的还是做API的，都经历了“重新估值”。这些行业中一些龙头公司的估值下降了50-90%。所以，我们必须将这一点考虑进来。

第二点，随着投资者开始关注各地区的风险状况，包括通胀压力和正在进行的战争，总会有资本回流到被人们认为风险较低的核心市场。在这种情况下，资本很可能是回流到大市场。

因此，对于新兴市场的公司来讲，无论是印度、印度尼西亚，由于去年监管改革的影响，这一市场会产生额外的风险溢价。如果你与任何公募投资人进行交流，你会发现，这就是他们的观点。他们在宏观层面上思考各区域市场的风险调整，然后再思考各行业的风险调整。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只关注印尼公司或东南亚公司本身的区域性是不全面的，我认为重要的是要审视商业模式并着眼于中长期发展。

大约10-15年前，当腾讯在香港上市时，他们的估值就曾像过山车一样，因为没人知道腾讯是什么公司。在他们首次公开募股后的2-3年里，他们的估值确实大起大落。这里面有两个因素：

第一，市场必须学会理解商业模式。第二，公司必须学会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如何行事、如何做季度报告以及如何处理投资者关系，以便可以向国际投资者清晰地阐述一个相对不同的或复杂的商业模式。

作为风险投资者，通常当一个被投公司上市时，在接下来的至少1-2年里，对很多市场行情并不太在意。因为当下市场中有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我们需要给我们的上市公司一个机会去想明白如何应对。

这些公司置身于一个混乱的世界中意味着它们所面临着多重且比平时更艰巨的挑战。我们只需要确保这些公司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领导公司顺利度过上市后的2-3年。

问：你对那些正在努力实现上市或试图通过SPAC上市的公司有何建议？

李宏玮：你可以选择现在上市，但大多数国际投资者都在观望。你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优质的公司，但你还会发现完成路演并得到一个体面的发行价并非易事。如今，如果你去与那些公募投资者交谈，你会发现他们正在观望，看看在当前宏观形势下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他们会把钱从账面上撤下来，以降低他们的投资风险。

上市意味着一个极其漫长航程的开启，而这一旅程需要从相对平静的水域启航。你不会想让一艘船在一个雷雨交加、海浪汹涌、海啸来临的天气启航！你不能这样来引导你的公司。

当下，无论是特殊目的收购公司还是直接上市，这些都只是上市的工具。我认为，哪种工具更好，这取决于商业模型。

如果我们处于平静的市场环境下，SPAC会更适合那些需要就未来收益进行更多展示和宣传的公司。例如，如果你处于火箭发射的航空科技行业，你介绍说你的收益会在5-10年后才出现，要让人们接受这些故事，你就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承诺更高的远期收益，更清晰地展示你的商业模型。

如果你是一个品类领导者，你的商业模式是成熟的，市场上还有很多好的同类产品，那么我认为你可以去IPO，因为当下的情形对你来说没什么影响。

问：我们已经谈到了谨慎的态度和波涛汹涌的“水域”，那为何你依然保持如此乐观的态度？东南亚的科技行业是如何进入这个黄金时代的？是什么让你看好这个领域的发展呢？

李宏玮：正如我提到的，有周期是很正常的，下行周期实际上是伟大公司等待孵化与收购的最好时机。之前我谈到了腾讯，如果你回看阿里巴巴、Meta、谷歌和许多其他伟大的公司，它们都诞生于动荡的时代。市场的动荡给了他们充分的时间，而不是试图在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就拔苗助长。对创始人来说这意味着你不必着急。在你准备好之前，你不必上市。

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到基本面，专注于团队建设和商业模式。通过ROI模型测算显示公司的业务是盈利的，我觉得这才是重点所在。这就回到了第一基本面，为你的业务打造一个坚实的基础。我觉得每2-3年就会有一个周期，这些周期有时是大起伏，有时是小波动，但市场总是会反弹。

创始人不会在2-3年内就打造一家初创公司，而是要在接下来的10年、20年、30年的时间来培育这家公司。所以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整个市场被按下暂停键是为了让你有时间来做正确的事情。总的来说，我对市场充满信心。事实上，我们的基金希望做更多的早期投资，因为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时机，可以用来寻找那些有耐心，并且专注于正确事项的创始人。

问：你对加密货币有什么看法？我们已经看到这一领域活跃度激增。

李宏玮：我认为，就像互联网领域的任何新变化一样，当PC互联网迁移到移动互联网时，总会出现一个应用程序，我们称之为超级应用程序，吸引大量的关注和大量的商业活动。在从PC到移动设备的迁移中，一个代表行业就是游戏。每个人都在玩游戏，现在人们会为了玩游戏而专门买一部手机！

当我们从Web 2.0进入Web 3.0时，加密货币是第一个代表性产业。这还不是昙花一现的代表性产业，而是一个长达10年的旅程，这一旅程多年来吸引了不同类型的行业参与者。像任何新市场一样，最初几年肯定会良莠不齐。但是我认为，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看到了真正的技术，看到一些在传统PC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或基础设施方面拥有强大技术背景的专业人员进入这个领域来解决新的问题和开发新的应用。

Web 3.0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因为它将覆盖像元宇宙这样的领域，该领域首先会触及娱乐性产品，也许还会覆盖金融等领域，因而会有涉及有关DeFi[去中心化金融]和NFTs[非同质化代币]的一些讨论。

从根本上说，Web 3.0是关于消费者和企业想要重新获得权力的过程。现在，我们处在一个数据集中化管理的世界。我们的大部分数据被亚马逊、Meta、谷歌、阿里巴巴、腾讯这样的公司控制着，这是过去10年里技术创新的成果。数据必须集中管理，因为这是创建新服务和新应用程序的唯一方式。这是我们创造所有这些新服务要付出的代价和成本。

当下，我们正在进入网络3.0时代，消费者开始问为什么。“我的数据正在被利用，为什么我不能从中分一杯羹？为什么我没有发言权来决定我的数据如何被使用？” 这也是一种非常自然的进化过程。我相信我们会听到一片呼喊声，强烈要求越来越去中心化，要求权力回归到消费者或企业手中。

为了让这一浪潮发生，加密将为新的初创公司创造新的机会。这意味着技术堆栈将发生根本变化。这一技术会更多地出现在云中吗？还是会更多融入区块链技术，作为对云计算的一种补充？我想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展开对话的重要话题。这一趋势的确正在发生，这会持续五年还是十年？这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但是我认为作为风险投资者，我们绝对要确保我们理解了这些趋势，并正确解读它，这样我们才能够找到合适的公司并进行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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